25岁焦虑症(五)

中了”莫非定律”的招
李玥(女,图书营销策划,文学硕士,B型血,已婚)

25岁生日后整两月,我参加了北师大中文系的博士研究生考试。考试第一天早上,我坐的车在北太平庄抛锚了,虽然只耽搁了10分钟,虽然离考试开始还有相当充裕的时间,我却还是沉不住气,格外焦虑、烦躁起来,因为我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天哪,其实我还不想读博士呢!我想工作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想。我被这个念头折磨,一直到我进入考场,提笔答题,才又回到那个熟悉的梦想中——考博士,做研究,成为一名年轻的女学者。

这个梦从20岁做起。那年我大三,从新开的理论课上,我体会到无比愉悦的思维乐趣,生发出对学术和学者的狂热崇拜。本科毕业,我选择读研,充分体验并品味着学者梦带来的崇高感——那时候,我比较自恋和偏执,生活圈子基本上只在校园,对文学文化以外的领域没有太多兴趣。

好像是默多克说的,生活会因为你碰到的人得到延展和改变,我深深体会并实践了这句话——我先生”咚”一声掉到跟前,他是我结识的第一个工科学生,我们居然一见钟情!他有很多谈得来的哥们儿,我混迹其中,开始听他们聊管理学、信息技术、通信、经济金融、贸易、保险、公司法、股票……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居然会去读关于技术历史的书,还会对项目管理发生了兴趣;经济观察报成为我喜欢的报纸,我像研究诗学理论一样地去研究上面的文章。原来学者之外,还有这么多有意思的可能性啊。

像任何受到诱惑的人一样,我开始抵抗,为了维护对学术和学者的理想不动摇,在准备考博的日子里,我把自己的后路一一切断——我没有写一份求职简历,也没有参加任何招聘会,当然,就更没有仔细地想过,如果不读博士,我该去做什么。越是不去想,就越感到焦虑,到最后竟转化为一种很消极的态度,我对先生说:”让上帝去选择吧,看看上帝要我做学者还是做别的。”这话够傻的,有点赌气的味道。可我在赌谁的气呢?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缺乏勇气——考博士在我好像是一种惯性,是理所当然,这个方向的未来我看得很清楚,虽然会很辛苦,至少目前没有太多风险和不可知的因素。而另一个方向的未来,我就当真一点儿也看不清楚了,甚至没有勇气去预期和规划,去面对不可控制的诸种可能性。我想离开校园,想尝试不同的环境,但这种从熟悉到陌生的过程,却让我感到恐惧和焦虑,我还不够勇敢!

这次考试绝对应验了”莫非定律”——凡事只要有可能出错,那就一定会出错——我一脸苦大仇深进入考场,患得患失,最后,我落榜了。

我很愚蠢地把自己逼上不必要的绝路,然后再去发现生机,这种做事的方式,给我带来很多无谓的压力。从知道自己落榜、写简历、投递简历到签约,我总共只花了九天的时间,几乎每天都经历一次从希望到失望,我的承受能力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考验。

25岁半,我开始了第一份全职工作:图书编辑。让我吃惊的是,面对曾经害怕的可能性,我发现了自己的学习和适应潜能,尤其是,那种思维的愉悦,没有损失一分一毫,而念书时受到的训练,也在工作中得以发挥,这些都让我感到快乐。25岁的自我认同与定位的焦虑,慢慢平复下去,最重要的是,对不可知的未来,我更少害怕,而更多地,期待着有奇迹发生!

点评

恭喜你这一次考博的失利,让你有了新的机会发现自己的潜力,也给了你人生新的经验。正如你所说,这次经验让你对不可知的未来的焦虑和恐惧减小。或许,有一天你重新回到大学校园,不是因为惯性,而是因为你有更明确的目标。可以确信,你会更多地带着期待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对”莫非”能够更坦然地接受。

社会学家说

25岁”焦虑”是一种良性的焦虑、一种成长的”烦恼”,它不是一种个体性现象,它是一种群体性表征。

“焦虑”提前:感受多重成长压力的聚焦
文/沈杰(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焦虑”核心:渴望真正成年的一种强烈冲动

一般情况下,25岁意味着大学毕业迈入社会不久,刚展开职业生涯规划和人生理想,25岁所属的青年期,是从青少年期迈向真正成年期的过渡阶段。由于现代社会的生产的日益专业化,对劳动者知识和技能的要求不断提高,必须接受一定程度且越来越高级的教育之后,才能获得基本的就业资格。这一普遍趋势导致的结果是:一方面,由于生活质量提高等因素,青年的生理和心理成熟年龄日趋提前;另一方面,由于上学及就业时间的后移,青年自立的年龄延迟了。作为真正进入成年期重要标志的立业、成家等时间的后延,青年在人生历程中处于边缘人地位(已不是青少年,还不是真正成年人)的时限在扩大。可以说,强烈的”边缘人”感是25岁”焦虑”的重要原因。急切想成年,但由于环境更复杂而延迟成年,由于成年必须付出更多的沉重,又使他们难免多少留恋轻松快乐的青春时光。这是一个矛盾心理很强的群体。

职业场所:充满了发展机遇与竞争压力

今天可以说是创业机遇、成才机遇最多的时代。明星辈出的现象对青年成长具有强烈的示范作用,人们的成就动机呈现出不断增强之势。

现代社会区别于传统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个人社会地位的获取方式由世袭(即父辈传承)变成自致(即自我成就)。毫无疑问,这一切必须首先以拥有职业岗位为基础。然而,就业是中国最重大的社会问题之一,一个人在经过竞争进入职场之后,压力同样存在。在后单位制时代,职业地位的巩固与职业成就的取得必须在人们素质越来越高的竞争环境中实现。而在激烈的竞争条件下,个人职业理想与现实职业岗位之间一时还难以达成完全一致。

金钱态度:并非至上,然而却不可或缺

一些实证调查表明,大多数青年把人生理想和追求目标看得比金钱更为重要,他们承认金钱的重要作用但又没有作出夸大。在价值观念层面,表现出了现代人对于金钱所应具有的健康态度。

随市场化的日益深入,收入成为社会地位的重要指标之一,更重要的是人生发展中存在一种”需——有倒错规律”(在最急需一切的青年阶段,什么都还没有;而在最不急需一切的功成名就阶段,又什么东西都涌上门来),青年阶段正处在一个百需待补的特殊时期,租房、学习、交往等等都需一笔不小的开支,为购房、买车、结婚、医疗等等储蓄都需要日常固定节省开支,因此,金钱”焦虑”又表现为一种很现实的心态。

爱的世界:两性之间的亲密关系已经转型

由于世俗化进程的深入、价值观念的深刻嬗变,人们在恋爱婚姻家庭问题上表现出更加开放、宽容和理性的态度。首先,人们对早恋、婚前性行为、离婚等现象已经持一种比较开放的态度,甚至对婚外恋现象也表现出很大的宽容性。其次,婚前财产公证的观念正被逐渐地接受,人们具有了婚姻风险意识,如果出现婚姻危机,则可以通过法律途径理智地解决以往离婚时因财产分割弄得两败俱伤的问题。第三,生育观念发生了深刻变化,不仅少生育的观念已经形成,而且还出现了一些不生育的观念,如丁克家庭的出现,而独身成为了一些人选择的生活方式。恋爱婚姻家庭模式呈现出多样化的发展态势。

然而,两性亲密关系的世俗化取向也给青年在面对爱的世界时增添了选择上的许多不确定性。尤其是传媒对于性的渲染、以及科学化的性教育已经过早地打破了他们对于性的神秘感,而在一个日益增强的个体化时代,自主性、独立性越来越高的个体,对于感受质量的至高无上的追求、以及对选择自由的更加充分的拥有,使得以往的”从一而终”的模式逐渐失去了主导地位。在这种状态下,爱对于它的主体已不可能有固定感可言。

自我确证:当心理发展合法延缓期与社会转型期相遇

作为人生历程中的一个关键期,青年期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作出自我确证,建立自我同一性,形成稳定的人格系统。在著名心理学家埃里克森眼中,这种心理任务的完成在传统社会里通常能够比较顺利,因为传统社会具有较高的同质性、稳定性,而在现代社会则不可能顺利,因为现代社会表现出较高的异质性、变迁性。因此,现代青年想要迅速而明确地建立起自我同一性并非易事,而必须经历一个心理发展的合法延缓期。

总之,这是一个剧变的时代。固有的生活模式在消解,以往的思维方式正失效,因此,青年的生活状态出现了”不稳定性”,心态出现了”不确定性”,这是一种常态现象。

现代化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其悖论性质,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世俗化具有双重面相。尽管25岁”焦虑”现象主要是一种良性的焦虑,但也提出了更深刻的问题:在一个转型时代的人如何寻根与定位?如果丧失了人文精神和终极关怀,才会成为人最严重的”焦虑”源,也是25岁”焦虑”的”恶性”方面。

在我们这个已逐渐习惯于用科学来解决一切问题的时代,文化对于人与社会发展的重要性应该被充分地强调。因此,在心理学、心理咨询学面对25岁”焦虑”感到无能为力的地方,便意味着哲学、文化学大有用武之处。

心理学家说
与焦虑共舞
文/侯志瑾(北京师范大学心理系副教授)

有选择就有冲突

按照发展心理学的阶段划分,25岁已经进入成年期。根据心理学家艾里克森的说法,这一时期的人已经获得了自我认同。也就是说,他们了解和熟悉自己,对自己个人的未来目标很清楚,有一种内在的自信。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据我观察,我发现很多人在这个阶段还不了解自己,对自己的未来目标也不清楚,刚刚从父母、老师监管的眼皮下挣脱出来,刚刚开始寻找自我认同,也就是说,在25岁这个本应已经对”我是谁”可以很清楚回答的时期,并不能圆满地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我是谁?我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问题困扰着25岁的年轻人。

探索期滞后和多重角色的开始

研究生涯发展的心理学家认为,我们的生涯发展要经历不同的发展阶段,包括:成长期、探索期、建立期、维持期和衰退期。25岁是刚刚从探索期走入建立期。探索期需要完成的任务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活动,对自我能力、价值观、角色和职业进行了解,使职业选择的偏好具体化,并开始实施自己的选择。在这一时期的职业选择比较有灵活性,可能会出现”跳槽”现象较多。而在探索期之后的建立期,基本确定自己要发展的职业领域,致力于工作上的稳定,建立优良业绩。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在学校的时间日益延长,特别是在中国的学校里,对学业发展的要求几乎占据着学生的全部时间,在校学生进行职业探索的机会较少,这就不得不延缓了他们的职业探索期。在西方从初中毕业就开始的职业探索期在中国的城市里大概从大学毕业才刚刚开始。探索期的滞后使得25岁的年轻人大多依然处于探索的阶段,因此,尽管社会以及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应该进入建功立业的阶段,但他们当中的多数都还没有完成探索期的任务。一方面自身对探索的需要,另一方面是社会或他人对他们建功立业的要求,两方面构成的冲突变成了这一年龄阶段年轻人的焦虑来源。

在我们的一生中有四个主要的人生舞台:学校、工作场所、家庭和社区。我们在这些不同的舞台上分别扮演孩子、学习者、工作者、公民、配偶、父母、休闲者、操持家务者和退休者的角色。随着年龄的增长,扮演的角色增多。25岁已经开始进入了多重角色的时期。这一时期的年轻人通常不再是单纯的孩子和学习者,还是社会公民的一分子,是工作者,一些人开始担当或者考虑担当配偶的角色。相对于中年人而言,25岁虽说还不太累,但相对于学生时代,角色的增加也许还没让每一个角色转换者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不仅如此,角色的增加还会使角色之间的冲突增加,并且有可能会出现角色之间的不平衡而导致的某种角色的失败。由于人们缺乏生涯规划的知识,对多重角色准备不足,很多人没有认识到”以人为主”的生活不应该是单一角色或是对狭窄目标的追求,于是,各种生活角色的选择、权衡和调配也给这个年龄段的青年人带来困惑和冲突。

与焦虑和平共处

怎样应对这个时期的困惑呢?首先要问问自己:什么是我真正向往的成功生活?没有明确的目标、从众、随大流是多数人的通病,一旦得到了社会潮流所认可的”房子、车子、票子”之后,许多人的幸福感并没有上升,因为很多人很快发现那好像也不是他们原本要追求的真正生活。因此,当你开始你的追求之前,一定要问问自己,我的目的地在哪里?

第二,要给自己充分的时间探索。由于探索期滞后,使得我们很多人没有充足的时间探路,就急急忙忙上路了。不仅如此,我们还会看着前面跑得很快的人而加快脚步。殊不知,当你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的时候,你跑得越快,就可能越偏离你本来的方向,而且到最后,因为你已经跑了很远,你已经很难回头。我曾经碰到过这样糊里糊涂读到博士的学生,他们在开始博士学习的时候发现并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但他们觉得已经别无选择,因为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不愿意让以前的付出浪费。于是,他们要付出可能一生的时间,去从事他们并不喜欢的专业。因此,与其不知目标地快跑,不如开始时慢点,先找找路。

第三,想想你的生活色彩。只有一种颜色的生活是不平衡的生活,而多种颜色的生活需要我们不断地学习不同的角色。也许,你需要想想人到底为什么活着、人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样基本的哲学问题。尽管我们可能要终其一生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想想这样的问题或许会给你不少新的领悟。生活的每一种角色都给我们新的学习机会。

第四,学习接纳自己的不足。记得博士毕业的时候,一个教授曾经说,当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以为我们了解整个世界,但我们博士毕业的时候我们知道我们只懂得一点点。当我们知道越多的时候,我们就越可能发现自己的渺小,也许那一刻,我们会发现原来我们与”伟大”无缘,而与”平凡”摩肩接踵,我们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够完美,我们发现我们离自己当初的伟大理想可能越来越远——无论我们有什么样的自我发现,那都是我们的进步。因此,我们的心态会放得更平和,我们会变得更宽容,我们会更多地接纳自己和他人。从我们接纳自己的那一刻起,焦虑就会减少。

25岁的焦虑是现代人成长期的必经路,也许你接纳它,使它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与它和平共处,说不定,哪一天你会发现,它已经在不经意间远离了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