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三)

  我竟然有些慌张!好象一个初恋的小男孩!

  我呆呆地注视着门口收款台前亭亭而立的那个纤瘦的身影,完全没有顾及到自己的失态。

  她回眸凝视间发现了我,先是一怔,随即嫣然一笑:"怎么这么巧?在买书?"

  我及时调整了僵硬的五官,"是啊,真巧,象演戏一样。"我说。

  她接过店主递过来的包装好的书,略微迟疑了一下,我注意到有两片熟悉的红晕浸润了她的脸蛋,"恩……我已经买好了,你要买那本书吗?"她指了指我手里的沈从文。我读懂了她的暗示,急忙将书插回了书架,陪着她走出了书店。

  一段尴尬难挨的沉默过后,她低声说:"昨天的事,还没谢过你。"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足尖。

  我心跳得厉害,恍惚间回忆起了初恋时那甜蜜而心悸的感觉,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答。她低着头往前走,似乎没有在意我的缄默,又问道:"你住在这儿附近吗?"

  我下意识地答道:"是啊,是公司的单身宿舍。"话一出口,我立刻有些后悔,我担心她会误解我提到单身两个字是在进行某种拙劣的暗示,于是赶紧反问:"你呢,也在这儿附近住?"

  她摇摇头,"我的一个朋友住这儿,她病了,我来看看她。"

  生命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冥冥中总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谁会想到人生的一次邂逅竟是源于对病友的探望?我慨叹之余忽然莫名其妙起了一丝担心:一位让她如此挂念的病友会不会是……?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迟疑,又说了一句:"她是我的好朋友,上大学时和我住一个寝室."说完之后她的脸红得一塌糊涂,她一定意识到这是一句蹩脚的补充.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清楚的暗示弄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傻傻地问了一句:"她病得重吗?"

  她噗嗤一声笑了,"是感冒,我想快好了。"

  我知道我问得很笨,平素我本不是这样的,我暗骂自己不争气,同时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才第二次见面么,难道昨天已经一见钟情而自己竟没有察觉?我曾经自诩是个独身主义者--并不是不相信爱情,只是觉得爱情和自由是对立的矛盾体,二者恰如鱼与熊掌,取舍的界限因人而异,在经历过难忘的初恋和其后几次大悲大喜的体验后(包括刘姨送给我的打击),我仿如得道的高僧,在爱情上产生了某种超脱。我保持一种随遇而安的恬淡,同时对一个人独处的的妙处有了更深一层的解悟,我不相信长久以来平静的内心会这样容易就乱掉?可今天我究竟是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她问。

  "噢,对不起,我在想究竟什么样好听的名字才配得上你?"刹那间,我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她回眸一笑,"思真,我叫思真,你呢?"

  "就是思索真理的意思吧?很有哲理,我叫蒋众,群众的众."我微笑着说,同时在想要不要问她的电话.

  她在一栋新建的灰色塔楼前停下了脚步,"我到了,我的朋友就住在这儿."说完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以一种期待的神色望着我.

  我想我应该勇敢一些,就象昨天我勇敢地贸然上前请她看电影,但是不知为什么,我迟疑了.我清楚地知道我很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我相信她对我也同样抱有好感,但是--生活中永远充满但是,就象城市中急驶着的汽车永远躲不开的红灯--我的思维,我的习惯了孤独的思维仿佛有种向前的惯性,它也许源自于我内心深处某种傲慢的成分,总之它拒绝我作出某种改变,拒绝我在任何一个时刻主动出轨去开始一种新的冒险,刹那间我妥协了.

  我听见自己说,"给你的朋友带好,再见."

  哥儿几个在市中心某个装修奢华的海鲜酒楼里聚成了一桌.

  先是大家七嘴八舌地骂我不仗义,接着老强驾轻就熟地点了七冷八荤,手下留情地要了几只生猛海鲜,又替每人要了一杯扎啤,酒宴正式开始.

  我起身祝酒:"哥儿几个,兄弟这两天实在是对不起了,先干为敬!"说着一扬脖将一扎啤酒喝得涓滴不剩,老强看了我一眼,呷了一口酒,慢悠悠地道:"兄弟,是不是有什么难心事?说出来,哥儿几个帮你会会诊."

  我摇摇头喟然长叹,招手又要了一杯酒.一旁的老余吐出了嘴里的红烧排骨渣,拍拍我的肩道:"兄弟,究竟是为了哪个妞动了凡心?别喝坏了身子."对面的小辉伸筷子夹了一只大个儿的基围虾,关切地问:"是不是你们处长又整你了?这丫挺的,回头我找几个哥们儿废了丫弄的!"

  老强点燃一支烟,瞥了小辉一眼,"省点儿劲吧啊你!上回你说要拿板砖拍人家科长,这回又要废了人家处长,你干脆把他们一局的人都灭了算了!"说着递给我一根烟,问道:"兄弟,老余说的对吧?是为女人烦心?"

  我苦笑着点点头,接过老强的烟,将面前的酒又一次一股脑倒尽了肚子.

  老强举起酒杯,庄严地说:"哥儿几个这回陪你一杯."老余和小辉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老强喝完酒,抽了两口烟,说:"兄弟,我一直劝你,爱情这游戏轻易玩不得!"老强话音未落,小辉噗嗤一下笑出来了声,"爱情?老强你他妈居然用这个词?什么叫爱情?吾未之闻也!"老余也附和道:"爱情这东西是天山雪莲,月宫仙女,只在上古奇书里有记载,咱们这些凡人哪得一见?"

  我的酒已经有些上头,懵懵懂懂间问老强:"这个世界上果真已经没有爱情了?"老强显然对刚才被抢白有些不快,但还是点点头说:"有也是凤毛麟角了."我的心跳有些加速,猛地喊了一句:"扯蛋,我就不信!”

一阵沉默……

  酒过三寻,菜过五味后老强又点燃一根烟,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说:"哥们儿,别怪我说你,你怎么跟一个中了琼瑶的毒的小女孩儿似的?我可以借你一台显微镜让你仔细搜寻一下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看看能不能发现一点爱情的影子?什么人还会傻呼呼地去相信爱情?有权有势的公子王孙和盘钵皆满的款哥款爷,他们登高一呼,美女云集,天天驾着跑车载着美女兜风,够威风够气派,可那能叫爱情吗?充其量只能叫商品交换.下岗的职工和满大街的民工,他们整天想着柴米油盐,还不知道下顿饭在哪儿吃呢会有心情扯什么爱情吗?没戏!其实最可能滋生爱情的阶级就是你我这样吃不饱也饿不死整天憋着没正经事干的所谓白领工薪阶层,可我们跟谁去产生爱情呢?如今的女孩子要什么?要老子房子车子个子票子五子登科,放眼望去尽是这种俗不可奈浓装艳抹得跟唐三彩似的姑娘,你能产生爱情?忠贞不渝海枯石烂那都是文艺作品,离婚和第三者插足才是现实!孟姜女哭长城和尾生抱柱只是自欺欺人,痴人说梦.哥们儿,爱情是海市蜃楼,看得见可你却永远摸不着……"

  老强侃侃而谈,间或抽口烟喝口酒吃口菜,老余和小辉时不时地随声附和,一旁的我却感觉到一颗心在逐渐地沉下去.我将酒杯里的酒默默地喝净,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的钞票扔在桌子上,蓦地大喊一声:"你们都是扯蛋!"然后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走去,身后小辉骂了一句:"你丫抽疯那!"

  我在酒楼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记忆中那栋灰色的塔楼.

  车子在小区里七拐八拐,总算到了目的地.付了车钱下了车,我点燃了一根香烟,狠狠地抽了两口,呆立在楼前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些什么.

  我就这样和那栋建筑物对峙着直到香烟燃尽时烧到了我的手,我颤抖了一下甩掉了烟蒂,同时一股醉意袭击了我的大脑,我冲进了那个单元.

  我朦胧中记得分手时她就是带着失望的表情走进了这个单元,现在还不到九点,或许她还没有走!我从一楼开始,呼呼喷着酒气逐家敲着房门,大声问有没有一个叫思真的女孩在这里,人们被这样一个酒鬼的莽撞打扰激怒了,纷纷叫嚷着要报警,更有几个小伙子拎着家伙要动武,幸好被他们老成持重的家长及时制止,要不然那天的闹剧很可能会以悲剧的结尾收场.

  我一直折腾到十楼,这已经是最后一层了,我在敲最后一家房门的时候,分明感觉到说话时拖着哭腔.有人透过"猫眼"在看我,然后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那里,她警惕地问:"你找思真?"我看到了一丝曙光,点了点被酒精熏得过于沉重的头颅,她往后站了站,躲开我喷出的酒气又问:"你找思真有事?"我一时语塞,是啊,我找她要干什么?我嗫嚅道:"我…我…想请她…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