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四)

  猛然一股强烈的呕吐的欲望攫取了我的意志.在最后一丝理智的指挥下,我一把推开了那个女孩,冲进门厅寻找洗手间.

  那女孩被我吓坏了,她惊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我已经发现了洗手间,并且趴在马桶上痛快地呕吐起来.伴随着胃肠有节奏的痉挛,我几乎是呈放射性地吐出了刚才吞下去的诸般美味…….吐毕起身,我虚弱地用双手把自己支撑在洗手池前,透过镜子欣赏着自己的狼狈.

  "洗洗你的脸好吗?"那女孩一边扭动水箱的把手冲掉马桶中的秽物,一边命令说.我已完全恢复了理智,同时内心涌动着不安--我知道自己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我仔细地洗净脸,走进客厅时发现她已经为我斟好了一杯茶,心中倏忽间莫名其妙地漾起一阵暖意."我…….实在抱歉,喝多了点酒…..刚才……"我尴尬地解释着,谁知她居然向我嫣然一笑,"你叫蒋众吧?"我诧异地点点头,她接着说:"那么急着找思真,我猜就是你.我叫顾蕾,是思真的朋友.你们的事她讲给我听了,很有意思,真的,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晚了找到这里来."

  我的脸有些发烫(脸发烫时会红的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喝了口茶,讷讷地问:"思真….已经走了?"她替我续满了茶水,笑笑说:"她今天情绪不高,在我这坐了一会,就走了."顿了一下又说:"平时她来看我总会陪我住一晚,可今天……"说到这儿她望了我一眼,换了种揶揄的口吻说:"大概是她知道你会这么晚了来借我的洗手间用吧?"

  我窘得无地自容,这小丫头嘴巴好厉害我想,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是满怀感激的,一个女孩儿家做到这个份儿上真的是很了不起了.我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了一大堆感谢抱歉之类的话,然后起身告辞.她拿起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了些什么,随后把那张纸递给我说:"思真的电话,家里的和单位的都在上面,我想你会需要的.我的脸再一次烫了起来,伸手接过后草草地道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开了.

  微风料峭,裹着寒意直袭心底.漆黑的人行道上不见一个人影.我踯躅街头,叼着香烟,脑中却是一片空明…….

  那一晚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我神情委顿地走进了办公室.

  老周关切地看着我,"小蒋,昨天晚上又熬夜打牌了吧?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你们现在年轻还不觉得什么,到老了就知道后悔喽….."

  我瘫坐在靠椅上,回敬了一句:"老周你现在是不是就已经后悔了?"老周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理我,专心沏他的茉莉花茶.

  科长走了进来.科长姓曲,人很精干,三十出头已经作了科长,可谓年轻有为.

  科长看了我一眼,说:"小蒋你出来一下."我跟在科长的后面出了办公室,心里有些忐忑.来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室,科长掏出烟递了一根给我,自己也叼了一根,点燃后慢条斯理地问:"听说你在安华公司进口项目的调查报告里提了反对意见?"我有些愕然.

  安华是我们局直属的一家制造公司,今年他们打算引进一条德国的载重汽车生产线,引进的想法本身并没有问题,问题是他们打算引进的这条生产线是人家淘汰的垃圾,引进垃圾也可以,谁让我们是发展中国家,问题是安华公司打算为这批垃圾付出等同于买一套当今最先进生产设备的价钱!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我只有在调查报告中直言不讳了,我毕竟要对自己的良心负责!

  "我知道外方的报价是高了一些,但我们要从长远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们要为今后的合作着想,我希望你能修改一下这份报告."科长语重心长地说.

  我默然,作为一个人微言轻的小职员,我不能不掂量一下科长这翻话的分量.在这样一个大机关里,任何一个小的闪失都可能导致无端的排挤和压制,更何况如果是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科长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补充了一句:"安华的老总是顾局长的公子!”

  我脚步沉重地回到办公室.

  老周深埋在报纸里的头动也不动,只是从眼镜上方瞟了我一眼,我忽然一阵莫名地烦躁,从衣兜里翻出了思真的电话,拿起了话筒.

  "喂,您找谁?"电话那端是一个柔美的女声,似曾相识,但肯定不是思真.

  "请问思真小姐在吗?"我彬彬有理.  

  那个女声沉默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蒋众吧,这么一大早就给思真打电话,是不是有些急不可奈?"我吃了一惊,认出这是那个叫做顾蕾的女孩.

  "怎么,难道这不是思真的电话?"我有些恼火,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生气了?"她听出了我的不满,"别那么小心眼,这当然不是思真的电话,我怎么会轻易地就把思真的电话给你呢?你好好想想,你们只见过两次面,之前是素昧平生,我们根本就不了解你,思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这么容易地就把她的电话留给你,是不是对朋友太不负责任?"

  "可你把你的电话给我了,你就不怕我心怀不轨吗?"我恨恨地说.对面的老周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别那么凶巴巴的好吗?"她柔和的声音稍稍舒缓了我的神经,"昨天晚上你吐得我满地都是,你走后我收拾了好半天你知道吗?何况我还生着病."

  我想起了思真那天曾说起过她是去探望一个病友,心里的懊恼逐渐被歉意所替代,"对不起,昨天实在是太打扰了,你的病不要紧吧?"我尽量把语气放得温柔一些.

  "本来是快好了,可是被你一吓……"她停住不说,我的心揪了起来,赶忙追问:"怎么样?到底要不要紧?"

  "嘻嘻,逗你呢!没什么,不过是有点感冒,已经好了."

  我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心里不由得有些气馁,一时无话可说.

  "怎么?不说话了?好啦,实话跟你说,思真她今天去外地出差,一早就已经走了,就算我真的给你她的电话,你也找不到她的."

  我更加气馁,几乎想立即就挂断电话,碍于礼貌和昨晚的得罪,我客气地说:"顾蕾小姐,不管怎么说,我想再一次为昨晚的事道歉,既然思真不在,就不打扰了,你忙吧,保重身体."说着就要收线.

  她听出了我的企图,忽然问:"你不想要思真的电话了?"

  我有些犹豫,脑海中浮现出思真纤细的身影.她接着说:"这样吧,今天晚上你请我喝咖啡,咱们聊聊天,我会根据对你的了解来决定是否告诉你她的电话."

  这简直是无耻的敲诈!我怒火中烧,但是,我说过生命中永远充满但是,思真的身影仿佛一张细网笼罩了我的思维,过滤了我的勇气.当我说:"好吧,在哪?"时根本无法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同时感觉到自己好象一个木偶一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下午我趁老周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拨通了老强的电话,向他详细描述了安华公司的引进项目以及我的反对意见外加科长的谈话,然后请教他的高见.

  "你坏了人家的好事,断了人家的财路!"老强斩钉截铁的说.

  我不解,于是反问:"怎么会?断了谁的财路?"

  老强用他那一贯沉稳的声调娓娓道来:"一般象这样的进口项目,引进方的主管都有出国考察的机会对吧?具体地说,安华公司的老板也就是你们顾局长的公子包括顾局长本人将会全权代表安华公司出国考察,而负责接待的外方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为此次考察提供便利,换句话说考察的代表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受到什么规格的接待,完全取决于你们肯为这堆垃圾出个什么价钱.根据我的估计,里面甚至可能有更肮脏的交易,比如高额的回扣,送儿子出国念书什么的."

  我颇不服气,再次反问:"如果象你说的,里面有那么多的猫腻,他们干嘛找我写调查报告?老周滑得跟汤圆似的,干嘛不找他?"

  老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蒋众同志,你太年轻太幼稚了,这份调查报告是他们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一旦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上面有人来调查,他们会以这份报告来搪塞并把部分责任推委于这份报告的作者,老周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多少年?他会看不懂其中的奥妙?他肯来扛这个责任?科里以你的年纪轻,资历浅,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哥们儿,你被人家卖了还蒙在鼓里,危险啦!"

  我倒抽一口凉气,声音有些颤抖:"那…那我现在怎么办?"

  "还好,你没有马屁虫似的在调查报告里大唱颂歌,尚有两条路可供选择."

  我如溺者遇见了救命稻草,"强哥,亲爱的强哥,救救我吧!"

  "今晚请我喝啤酒,到时候告诉你."老强不失时机地拿了我一把.

  "今晚?"我迟疑了一下,怎么事情都撞到了一块儿?

  老周带着一身如释重负的轻松,拿着报纸哼着小曲回到了办公室.我无奈中咬牙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