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五)

  午休后我硬着头皮再次拨通了顾蕾的电话,还没等我道明意图,她已经毫不犹豫地开腔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蒋众,你要说你们领导逼着你加班打一份文件或是你突然浑身肚子疼或是你某个铁哥们儿被汽车撞了正在医院打滴流急需人照顾,总之你无法按时赴约了对吗?"

  我目瞪口呆,状似中风,她接着发言:"也许你还有更高明的理由,然而蒋众,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可以吗?"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只有一五一十地招供:"不是不是,是有个哥们儿一定要我请他喝啤酒,实在躲不掉,所以……"

  她不容我继续说下去:"那好,我也喜欢喝啤酒,而且,人家都说,如果你想了解一个人只要看看他的朋友就知道了,干脆这样吧,我牺牲掉咖啡,去跟你们一块儿喝啤酒你看怎么样?"

  我通常习惯于把女朋友们和男朋友们楚河汉界划分清楚,当我和女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聊些风花雪月,离愁别恨,伤感一下感情的无常,或是说些健康的笑话逗他们开心,完全把男朋友们抛在一边;而当我跟男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愿意侃些足球篮球,和平统一,股市升降之类的话题,偶尔讲几个黄色笑话调节一下气氛,此时当然也不适宜有女朋友在旁边.

  可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支吾着:"你病刚好,况且女孩子喝啤酒……"

  "那就这么定了,几点?在什么地方?"她问.

  我真有些想不懂,为什么跟这个叫做顾蕾的小妞打交道时总是处在下风?我早就过了那种一见到女孩子就手足无措说不出话的年纪,况且她对于我毫无魅力可言.我忽然想晚上有老强在也好,至少这样我就不用单独面对这个处处令我觉得碍手碍脚的小妞,让老强这个斫轮老手来收拾她,我恶狠狠地想,同时再次拨响了老强的电话.

  我把和老强见面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这样好聊一下安华公司的事,顺便让老强有所准备,以免猛地冒出个女孩子生出不必要的尴尬.

  老强准时践约.我要来啤酒花生炸薯条,东拉西扯了几句后,进入正题:"到底哪两条路?快点拨兄弟一下."老强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啤酒道:"第一条路曰悬崖勒马,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你去跟科长说你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坚决把调查报告这桩差事推给别人,科长大人若不允,你就或称病或休假,躲过初一再躲十五,总之是死撑到底,顽抗到底,让他们只能改弦易辙,另觅他人."

  我摇了摇头,问:"第二条路呢?"

  老强往嘴里塞了根薯条,接着说:"第二条路曰就坡下驴,所谓同其光和其尘也,你去跟科长开诚布公,直言厉害,要求在出国考察的名单里添上您蒋众的大名,事后的种种好处也要分一杯羹,须知风险理当同效益并存,没人可以只卖力气不要好处.其实社会上这种事情多了,最终败露的不过冰山一角,所以说这也是条比较实际兼实惠的路子"

  我再次摇摇头,问:"没了?"老强说:"没了."我又问:"没第三条路了?"老强说:"没第三条路了."我苦笑了一下说:"老强你这两条路我他妈的都走不了,我既不愿视而不见,也不能同流合污,我蒋众一不求升官发财,二不求封妻荫子,我是无欲则刚,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老强看着我笑:"哥们儿你太固执了,须知刚则易断,强则易伤,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他们以前怎么整你了?你这样下去是坐以待毙!”

  一个柔美的女声问:"谁在坐以待毙呀?"

  我抬眼看见顾蕾笑盈盈地站在面前,连忙起身介绍.顾蕾大方地和老强打了个招呼,坐在了我的旁边.老强已在下午的电话里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见顾蕾坐定,便即笑吟吟地说:"听说顾蕾小姐也喜好这杯中之物,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今天是初次见面,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说着打了个手势,叫服务小姐送来了一大扎德国苦啤酒.

  我有些担心,扭头问顾蕾:"你真能喝啤酒吗?"顾蕾没有理会我的关心,伸手拿过那一大扎啤酒替每个人倒满,然后端起酒杯说:"不要以为啤酒只是男人的宠物.强哥,蒋众,很高兴能认识二位,小女子先干为敬了."言毕咕咚咕咚把一大杯啤酒喝得精光.我和老强对望了一眼,陪了一杯,老强说:"好!豪爽!顾小姐真性情中人也."说着又替顾蕾把酒满上.

  我更加担心,显然老强是成心要把顾蕾灌醉,那样局面将难以收拾.我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抬眼看见我们科长跟着几个朋友走了进来.我们科长也发现了我,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一面心里大叫晦气,想着怎么会阴魂不散地在这里碰见,一面挥手"嗨"了一下,算是回礼.

  谁知我们科长的眼光象臭虫一样粘在了顾蕾的身上,用一种我没有听过的肉麻腔调说:"你好,顾蕾小姐,您也在啊!"顾蕾点点头,说:"你好,曲科长."科长神色怪异地扫了我和老强一眼,然后对我说:"小蒋,慢慢喝,待会儿我结帐啊."我不置可否,专心喝我的啤酒.科长讪讪地走开了.

  老强咳嗽了一声,丢给我一个眼色,起身说要去洗手间.我心领神会,说:"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在洗手间里,老强问:"看出来没有?"我说:"看出什么来没有?"老强说:"你们科长认识顾蕾."我说:"瞎子也看得见,还用问吗?"老强说:"科长对她很尊重."我说:"关我屁事."老强说:"关系大了,你了解顾蕾的家庭吗?"我有些恼火,说:"她的家庭关我屁事."老强不厌其烦:"你们局里有没有姓顾的领导?"我有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说:"我们局长姓顾,你是说……"老强神情肃穆,说:"小子,你找到救命稻草了."我将信将疑,天下哪有如许巧事?

  回到座位后,顾蕾有些不满,责问:"去洗手间要这么长时间?密谋什么呢?在串供吧?"老强说:"别瞎扯!人多,等了一会儿."

  在老强的启发下,我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但已经多少意识到了埋伏在顾蕾身边不凡的背景.回想着两天来的遭遇,慨叹着人生的际遇无常,我望着顾蕾陷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地.顾蕾推了我一把,嗔道:"你老看着人家干什么?"

  我从怔忪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发现顾蕾的脸上罩着一层红晕.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有些发窘,讪讪地说:"你好看么,要不然稀罕看你."顾蕾的脸越发红了,说了句:"贫嘴."把头扭开,不再理我,和老强天南地北的侃了起来.

  我乐得清闲,坐在一边欣赏着见多识广的老强如何把小姑娘侃得晕头转向.老强的嘴边挂着百宝囊,在女孩子面前总能源源不绝的抛出各种令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这一点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强见我有些受冷落,忽然提议赌酒,叫服务生拿来了三个骰盅.这种用来赌酒的骰盅在北方并不多见,顾蕾颇感陌生.然而老强诲人不倦,经过几轮耐心的演示,顾蕾很快上手,而且一上手便兴趣盎然,兴趣一昂然便乐此不疲,乐此不疲的后果是三个人你来我往,鏖战不止,几大扎啤酒不知不觉间化为乌有.

  其实顾蕾并没有什么酒量,开始几杯落肚后已经有些上头,酒一上头自然就输得多些,输得多些自然也就喝得多些,如此恶性循环,很快就醉得一塌糊涂.我中间曾试图规劝她量力而行,无奈她拒不理睬.到最后她硬撑着喝完一杯酒,便呼着酒气瘫倒在我的肩上,不省人事了.

  我苦笑着对老强说:"这叫现世报,来得快,上回是我醉了她伺候,这回是她醉了我伺候."老强笑着说:"得,哥们儿,今儿也没帮上你忙,末了还给你找个活儿,这顿我请了."我赶忙谦让了几句,想起兜里剩的俩子儿也就够这月的饭钱,遂将付帐的差事拱手相让,搀着顾蕾走出了酒屋.

  我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刚把顾蕾扶进后座,老强赶了出来说:"妈的帐让你们科长给结了."我哼了一声说:"结就结吧,反正他比我有钱."说罢抬脚上车,吩咐司机上路.老强抓紧时机,带着一脸坏笑,冲我眨了眨眼,隔着半摇的汽车玻璃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汽车启动,我听见老强在车后嘶着嗓子唱了一句:"让我一次爱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