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九)

  我把思真约到了城西一家装修别致的民谣酒吧里.

  酒吧一端一张小小的舞台上,一位长头发的歌手抱着吉他唱着忧伤的情歌,凄婉的旋律催生出淡淡的哀愁,烟雾般笼罩在酒吧中每个人的心头.

  思真一言不发,低着头啜吸着面前的一杯柠檬茶.我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思真.思真留着一头披肩的秀发,黯淡的灯光在她的脸蛋上弥漫着一层奶黄色的光晕,由于角度的关系,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有节律地一闪一闪.当此一刻,情歌袅袅,美人在畔,是耶非耶,如梦似幻,我忽然间有些痴了,但盼这情景无止境的延伸下去……

  思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问:"你不是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么?”

  我倏忽间惊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掩饰性地尴尬着笑了笑,问:"思真,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

  思真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慢慢地又将头低了下去.我心里一动,蓦地里涌起一股冲动,想吻一下她晕红的双颊.

  我接着说:"思真,我不想隐瞒,从那天冒昧地约你看电影时起,就对你…怎么说呢…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我不能确认自己是否已经爱上了你,不过我有一种冲动,我想了解你的生活,了解你的一切,认识你的朋友,分担你的忧愁,总之,我不想做你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思真你先不要回答我,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好吗?是在认识你之后,我自己写的."

  我起身来到那位歌手面前,说:"朋友,你的吉他能借给我用一下吗?"那位年轻的歌手有些愕然,怔了一下之后,把吉他递了给我,随即起身让座.我老实不客气地坐了过去,抱起吉他拨了两个和弦,确认吉他音调准确无误后,我把嘴凑近麦克风说:"对不起,诸位,打扰几分钟,我想把下面这首歌献给一位我认识不久的姑娘."酒吧里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我向思真看去,她已经转过了身子面对着我,她没有鼓掌,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我,我心跳快得厉害,嘴里发干,想唱歌的冲动不可抑止:

 "我心甘情愿让日子过得平淡
  用真心期待着你的出现
  我笃信会有命定的缘
  牵你的手到我的面前

  生命如水逝去一切依旧平淡
  我无悔无怨执着到今天
  这一刻竟会心慌意乱
  只因你出现如此偶然


  你是否和我一样一直等待这一天?
  在这一瞬间放纵激情无限
  纵然生命终结也不会再有遗憾
  因为生命的美妙已在今天尽现
  感谢这一天……"

  曲终收拨当心划,我奏完最后一个和弦,将吉他交还给那位年轻的歌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思真的脸蛋依旧满布红晕,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大胆地和我对视着,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问:"唱得不好,你不会笑话我吧?"思真腼腆地一笑,说:"真想不到,你的吉他弹得这么好,歌也唱得不错,我很喜欢."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说完她又低头去叼起了吸管.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竟觉得她叼起吸管轻轻啜吸的姿态美不可言,禁不住问:"喜欢什么,是我的歌,还是我?"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迭,担心这一问会不会显得有些轻薄.

  思真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她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过了一会儿才说:"蒋众,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也许等到你了解我之后,就不会有现在的感觉了."我说:"思真,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过你愿意给我机会让我去慢慢地了解你吗?"思真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才不给你这样的机会呢,了解了我,你一定会失望的."

  听了她的话,我如沐春风,我知道,至少现在她接受了我.

  为避免尴尬,我有意将话题岔开了,我们聊起了童年,聊起了大学时光,只是我们在有意无意之间都尽量避免话题触及顾蕾……

  那一晚的时间过得飞快,送思真回家之后,已经是午夜了.

  我兴奋异常,毫无睡意,在街边的一座电话亭里呼起了老强.果然,这只夜猫子很快回了电话.我问:"哥们儿,想喝酒么现在?"

  老强说:"你丫忒不仗义了,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好不容易打个招呼还要影响人家睡眠."

  我说:"得了得了,谁不知道谁,你丫几点上床我还不了解?"

  老强说:"那是因为我神经衰弱,等闲谁不着觉."

  我说:"喝过甜梦口服液么?"

  老强说:"得,少来,你丫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憋着想跟人家说呀?"

  我乐了,说:"真神啊,哥们儿,等你啊!"

  挂了电话,我砸醒了路边的一家小铺,买了几瓶燕京,几根春都,在宿舍楼底下等老强.已经是深秋季节,夜寒袭来,四周阒无一人,我把东西放在地上,竖起了衣领.这时有几个人从楼洞里钻出,当先一个低声问:"你是蒋众吗?"我啊了一声,正要问找我有什么事,那人猛地一拳击在我的脸上.

  我愚蠢地以为他们是认错了人,刚想分辩一下,小腹上又狠狠地挨了一脚.我疼得直抽凉气,不由自主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随即被人掀翻在地,接着雨点般的拳头和硬头皮靴便招呼在我的身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一边本能地用手护住要害,一边大声呼救起来.有个家伙一边踢我一边教训我:"让你小子长点记性!"

  老强恰好在这时候赶到了.我听见老强吼了一声:"操!你们干嘛?住手!"那帮家伙认为老强是个多管闲事的过路客,低声警告了他一句:"没你丫事,滚远点儿!"老强冲了过来,一声怪叫飞腿踢翻了一个,老强的插手显然是那几个家伙始料所不及的,他们转身去对付老强,放松了对我的攻击.我咬着牙爬起来,顺手操起地上的一个啤酒瓶朝一个家伙的后脑勺抡了过去,那家伙没有防备,伴着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啤酒瓶在他的脑袋上开了花.这一下有分教:正是玻璃与皮肉齐飞,血水共啤酒一色.

  那家伙惨叫一声,回身把我又一次扑翻在地,我浑身伤痛,无力抵抗,几下就被收拾得动弹不得.那家伙这一次恼羞成怒,下手不再容情,我在他疯狗般的痛殴下,感觉到浑身的皮肉都似要剥离开去,血水很快朦胧了双眼,嘴里满是被打落的牙齿,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会不会死?

  那边厢老强搏斗中惯有的怪叫声也停止了.顽强的老强通常是战斗不息怪叫不止的,怪叫既然止了,战斗也就息了,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宁静的月光下,寂寂的夜色中,我和老强如两滩死肉般横卧在地.那帮家伙是何时离开的,我肯本没有了记忆,只是感觉到身上的知觉在逐寸的恢复,我挣扎着坐了起来.老强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攫取了我的思维,我颤声地低呼:"老强!老强!"老强没有反应,我脑中嗡的一声,声音已带着哭腔:"你丫不能死啊,你丫还欠着我的赌债没还呢!来人啊!"我向老强爬去.

  老强叹了口气,嘶哑着嗓子说:"我操!我差点被你害死,你丫还好意思念叨那五十块钱."我平生第一次发现老强的声音是如此可爱,忍不住拖着哭腔开心地笑了出来:"你丫装死,还钱来!"老强坐了起来,吐掉嘴里的断齿和血块,吃力地在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两根七扭八弯的香烟,扔了一根给我.我伸手接住,看到烟身上沾着一丝血迹,心中一酸,哽咽着说:"哥们,对不住了,本来没你事儿."老强点燃香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美美地吐出一个烟圈,说:"说什么呢?骂我是吧?别跟娘们似的!"

  我们无力站起,只好坐在地上享用烟草的美味,欣赏着烟草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嘶嘶声.

  老强说:"老了,不中用了,想当年我打遍四城,从没给人整得这么惨过!"我默然,心里满是歉疚.老强接着说:"这仇得报,谁下的手你清楚吧?"我点点头,说"报仇的事儿我一个人来,你就歇着吧."老强呸了一声,说:"哥们,不是我瞧不起你,就你那两把刷子,只怕是旧恨未报,又添新仇."我苦笑.

  老强扔掉烟蒂,挣扎着站起身,踢了我一脚,说:"怎么样?用不用我背你?"

  回到房间里,我和老强在灯光下对望了一眼,不禁都哑然失笑.我们的脸上被凝固的血痂所覆盖,少量裸露的皮肤也都失去了本色,鼻斜口歪眼肿,几乎认不出对方.老强遗憾地骂了一句:"妈的,个把月近不了女色了."我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思真可爱的脸庞,心中一阵甜蜜,猜想着她看见我这付尊容会作何感想.

  清洗和敷药过后,我们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很快沉沉睡去.

  我和老强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醒来后都是周身巨痛难当,爬起穿衣时忍不住低声轻哼,我们相视苦笑.这个样子当然没法上班,打电话向单位请了假,我们在路边找了个小店胡乱吃了午饭.

  老强问:"说吧哥们,昨晚是谁下的手?"我迟疑了一下,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但是隐瞒了和思真的约会.老强沉吟着,说:"肯定是顾泓那孙子下的手,呼一下小辉和老余,商量商量怎么干."

  小辉先到了,进门后被我们俩的惨样吓了一跳.小辉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火气最爆的一个,经常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和人动手,记忆中最严重的一次是上大学时,他为了一个女孩儿把一个新疆人送进了医院,医生形容那个被打的新疆人"象在绞肉机里绞过了一遍",那次他进了局子悬点出不来,幸亏他老爹有路子,花了不少银子多方打点,最后是校方记了个大过了事.

  果然,小辉听毕老强煽情的陈述,早已是义愤填膺目眦欲裂,拍案而起曰:"不废了丫弄的我是婊子养的!"老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说:"热情是好的,小辉同志,但是主席教导我们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你还能不能再约几个帮手?"小辉摆出一付万事包在他身上的架势说:"放心,我在和平里有一帮铁哥们儿,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主儿,我一个电话他们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