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十)

下午我们慎重地商讨了一下行动计划。

    小辉起身出发去找助拳的,老余租了一辆面的回来,我则通过人事处的一个铁哥们儿搞到了顾泓的住址。

    四五点钟的时候,小辉带着两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剃着板寸的壮汉赶了回来。

    大家见面寒暄已罢,小辉把手里拎着的旅行袋往地下一扔,说:“家伙也带来了。”老强打开旅行袋,从里面抄出了一根棒球棍。小辉也抄起了一根,在手里掂了掂,挺胸撅臀做了个挥棍击球的动作,老余一竖大拇指:“安打!”

    哥儿几个就近找了家小铺面,喝酒壮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强举酒相敬两位拔刀相助的好汉:“这世道,象两位这样为朋友两肋插刀大义凛然的朋友实在是不多见了,我老强感激涕零无以为敬,这杯酒就聊表谢意吧!”我和小辉老余赶忙举杯相陪,众人一饮而尽。

    我重新为哥儿几个斟满酒,说:“师出有名,老强来篇檄文吧。”众皆称是。

    老强也不推辞,侃侃道来:“主席老人家圣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想我弟兄,平日营营役役与世无争,皆顺民也。今有仗势欺人之徒,平白无故竟刀枪相向,直欲置我弟兄于死地,我等小人物虽贱如蝼蚁,然尚有人格自尊,绝不容肆意欺凌无端蹂躏,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明知诉诸公堂必无侥幸,故唯有奋起抗之,以示天地间尚有正义公理在。”

    小辉一边早不耐烦:“太文,一句话:谁惹我,谁他妈找死!”众人哄笑之余又干了一杯。随即肉来菜往,风卷残云,添饱了肚子,然后登车上路。

    一路上大伙儿被一种慷慨激昂的悲壮感所笼罩,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顾泓住在城西的一个住宅小区里。我们把车开到时,天已经黑了。

    我嘴角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说话时疼得更加厉害。我指着车右首一栋塔楼说:“三号门七楼靠西的房子,谁去看一眼丫回来了没有。”老余毛遂自荐,下车张望了一会儿,回来说:“灯都黑着呢,丫没回来。”

    老强发了圈烟,说:“我早料到了,丫这种人没十一二点回不来,大家耐心点儿等。”我叼着烟,伸手在旅行袋里摸出了一根棒球棍说:“我认识丫的车,我下去等。”小辉也在袋子里摸索了一阵,起身说:“我陪你。”老强一把拽住了他,从他衣服下面抽出了一把刺刀,大伙吓了一跳。

    车外灯光隐约的映照下,刺刀上流转着一道冷冷的寒光。老强问:“你带着他干嘛?”小辉漫不在乎,哧地笑了一声:“我不就是嫌那棍子不过瘾么,那么紧张干什么?”老强拿起一根棒球棍塞在小辉手里,说:“咱们是报仇,不是玩命!”小辉还要再说什么,我连忙把他拉出了车外,小辉不依不饶:“你丫就是面,我又没想捅死他……”
 
    我把棒球棍藏在外衣下面,和小辉在楼前慢慢地踱来踱去。

    我们不停的抽烟,几个小时不知不觉间过去,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我知道动手的那一刻越来越迫近了,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过于紧张,手心里竟捏了满满一把汗。一旁的小辉打了个哈欠,说:“丫不会不回来了吧,我都有点困了。”话音刚落,一束车灯远远地射了过来,我凭直觉预料到是那辆黑色的本田到了。

    我推了小辉一把,小辉警觉地闪在了楼前的阴影里,我又朝面的招了招手,几条黑影从车上窜下,快步奔了过来,当先的老强沉声道:“都躲到楼洞里,听我招呼再动手!”

    伴着刹车声,本田稳稳地停在了楼前的空场上,车上走下来四个人,由于没有灯光,我只能依稀辨认出走在前面的是顾泓,老强在我耳边问:“是他吗?”我点了点头,老强低吼了一声“上!”,拎着棒球棍第一个冲了出去。

    顾泓他们显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接触的一刹那,我看见顾泓张大着嘴巴,呆立在那里竟不知道转身躲避。

    老强的第一棒准确地落在顾泓的肩上,在他来得及抡出第二棒之前,小辉已经赶到了。小辉的棒球棍瞬间便暴风骤雨般裹住了顾泓的全身,顾泓无助地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嘴里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拖着难听的哭腔。与此同时,顾泓身后的另外两个家伙也遭到了老余他们的迎头痛击。我冲到最后一个人面前,手里的棍子向他身上抡去,就在我的棒球棍将要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一张熟悉的脸在我眼中定格,那瞬间的定格令我永生难忘!

    顾蕾脸色惨白,她睁大着眼睛吃惊地看着我的脸,我在她眼里竟然读不出一丝畏惧和退缩,我听见她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声调低呼了一声:“是你!”我手中的棒球棍在惯性的驱使下重重地挥在了她的肩上,她趔趄了一下,随即又站定,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僵立住了。我脑中一片空明,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或是该说什么。

    蓦地里,顾泓不知如何竟会冲了过来,他不理会身后小辉和老余势若疯虎般地追击,一把推开了顾蕾,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顾蕾别管我,快跑!”

    小辉一把揪住了顾泓的衣领,顾泓早已无力抵抗,被小辉毫不费力地推倒在了地上。小辉杀红了眼,吼叫着用右脚凶残地猛踢顾泓的腹部。顾蕾在他哥哥的一推之下似乎从刚才的懵懂中猛醒了过来,她哭喊着:“求求你们别打了!”,同时扑向小辉试图阻止他。

    打红了眼的小辉根本没有顾及顾蕾的性别,一脚将她蹬在了地上,随后转身继续着对顾泓的狂殴。顾蕾匍匐在地,哽咽着,无力地哀求着小辉,她的目光转向我的时候,我分明从她眼中看见了一丝令我冷入骨髓的幽怨。

    我应该上前扶起他,毕竟她是无辜的,然而令我吃惊的是,就在她倒地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中竟无缘无故地痛楚地抽搐了一下,我被这种感觉吓住了,我想探察它的来龙去脉,却似乎又害怕找到真正的答案,我在那一瞬间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老强走过来扶起了顾蕾,顾蕾抓住老强的双臂,泪水涟涟地哀求着:“求求你们,放过我哥哥!”老强望了我一眼,挣脱顾蕾的双手,转身拖开了正杀得性起的小辉。小辉兀自不肯甘休,挣扎着继续向顾泓踢去。老强死命抱住他,大声劝道:“行了,你想下半辈子坐牢吗?!”这句话收到了功效,小辉终于骂骂咧咧地收兵了。

    顾蕾抽泣着扶起了顾泓,掏出手帕帮他擦抹脸上的血迹。老强走上前对顾蕾说:“我们今天这样做是被逼无奈,你可以问问你哥哥,会知道前因后果的。”说完招呼小辉老余他们撇下我回车上去了。我尴尬地立在那里,想问问顾蕾的伤势,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老强他们却已经发动了汽车。

    顾蕾仿佛不知道我的存在,只顾低头照看她哥哥的伤势。我呆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她不会再抬头看我一眼,只好转身离开了。

    事情似乎就这样地过去了,除了脸上经久不消的青肿和身上几处偶尔发作的伤痛外,我几乎找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它曾经发生过。我只知道自己并没有产生一丝一毫复仇的快感,这一点倒是始料所不及。

    接下来的几天,我请了病假在宿舍养伤。白天看书闲逛,晚上便在老强那里撮几圈麻将,除了偶尔会惦念起思真,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游哉。

    一个星期之后,我上班了。

    老周关切地询问了我的病情之后,道出了一个令我大吃一惊的消息:主管我局工作的部委派来了一个工作组,专门调查安华公司引进汽车生产线的事情!“听说是有人给部纪检委写了封检举信。”老周神秘兮兮地补充了一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平静地一笑:“嗨!关我屁事。”然后埋头看报。

    我冷淡的反应令老周失望,老周不甘心地还要再说什么,电话铃响了,电话竟是顾泓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