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3日 星期五
当我把自行车停在电视台门口准备进门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拉拉我的衣襟,我才发现我身后站着一个老人,不知是烈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使他的脸涨得通红,沉吟了半晌,他才开口说话,他说他是退休工人,从另一个城市来这里探亲,他手中拿着一张贴着他照片的退休证,他说这是他身上仅有的东西了,除此之外,他便只剩下被小偷划开的破衣服口袋了。
他很不好意思地向我提出借3元钱给他做路费,他好到另一个镇去找他的另一个亲友。我沉吟了半晌,很认真地犹豫了一回。我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地犹豫,倒不是因为3元钱是多么大一个数目,而是因为我怕当傻瓜,我曾经亲耳听过两个乞丐在私下里聊天,把容易受骗上当的人称为猪。我可不想当猪啊。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拱起手做揖道:先生,我知道你是好心人,就当是我借你3元钱,你把地址写给我,我一定还你。
话说到这份上,轮到我开始不好意思,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5元的钞票,递给他说:你拿去吧,3元买车票,2元买饼吃。
他千恩万谢。我也一脸幸福地上楼,毕竟是帮助了一个人走出困境。但就在我爬上二楼透过玻璃往窗外不经意一瞥的时候,我看到的情景使我像一只飞得正快乐的苍蝇突然遭遇到了苍蝇拍子……那老人朝车站相反的方向走,而且正朝一个像我刚才一样锁自行车的人走去……
我真猪啊!
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使我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了痛楚的感觉。虽然我一再安慰自己,5元钱是一笔很小的钱,不值得我如此愤怒,但不知为什么,我始终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事后,冷静下来,我的思维理出头绪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愤怒完全来自于我一向以为自己是平民中的一员,为人为文行为处事,都本能地坚守这一立场。但令我愤怒的,恰是这些我的同类,给我创造了诸多的不愉快。有时,他们仅仅是因为没有揽到为你刷皮鞋的业务,而胡乱给你指路,让你白跑。他们也可能因为看到你面容和善,而强收你高于市价几倍的三轮车钱。他们可以为了多拉一个客人而谎话连篇,害你把尿屙在裤裆里。这次更不错,我用5元钱向世人证明了我的愚蠢。
正是这种同情心被亵渎的义愤使我头脑发热,从库房中调出摄像机,一路小跑,偷偷跟在老人身后,将他向人们乞讨,不,确切说是诈骗的举动拍了下来。
老人察觉了,赶紧开跑。
我不甘心,就追。
有小青年看着挺热闹,就打了110报警。警察来了,把那老人揪到摄像机面前,那老人捂着脸,求饶地说:我把钱还你,还你。我知道我不是为了那5元钱。但我听见人群中有人在说:这些电视台的记者,大事不敢报道,只敢在街边上跟这些乞丐过不去。
我觉得我的耳根一热,脸刷地红了。我觉得此时的举动,比被别人骗走5元钱还蠢。
当天夜里,电视播出了这则新闻,虽然没署名,但母亲还是知道是我拍的,她说:为了5元钱,不值得这样,他的儿孙都在看他呢。
我不知她是在说我还是那个老人,只觉得脸热得不行,空气中只有一阵乱过一阵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