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嫉妒

我体验到了一种荒凉的嫉妒,它不是由于羡慕他人,而是来自内心对现实的不满足——它说:你还要得更多,你还要继续追求。

回想自己的人生,仿佛一直都是失败,因为总是以羡慕甚至嫉妒的眼光望向别人。

嫉妒本身就是最失败的。为何总是让自己沉浸在无可排遣的伤感情绪中?为高远理想的不能实现?为愤世嫉俗的”粪青”的念头?为离家的寂寞孤独以及暗恋情怀的无法倾诉?……发呆、颓废、幻想,当真如大家现在所说的YY(意淫)——这并不是黄色的含义,不过是引申为将一切不可能在生活中变成现实的,拿到自己的脑子里构思、实践而自我满足吧。其实这样的自我满足是多么可笑、可怜、可悲、可恨。就像鸵鸟,在将脑袋从沙砾里拔出来的刹那看到改变后的景象该会有怎样的眩晕与不适?

我现在就在品味这样的眩晕啊。先是C和D一起考托准备出国,接着又是两人放弃出国在某开发区的独立创业;然后是E终于为自己买了上海的高价楼盘;又不断听到F工作中的春风得意与意气风发;现在又是G即将举行的隆重而盛大的婚礼。每次从昔日同学中听闻这些消息,我都是笑呵呵的。但是心里,又是怎样的泛着酸和苦!大家都在变化中随时代洪流不断向前,只有我随男友一直待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的某一局级机关,为大腹便便、唾沫横飞的冒号领导写着一成不变的工作汇报与工作总结,永远的一成不变,仿佛千古万古的一尊化石,但偏偏石块中还有一颗未凉的心!

情绪失控的导火索,是一向标榜只追求天高云淡的生活与简单平凡的幸福的X,在一周未出现后,居然出国留学了!不是已有很好的工作吗,那样好的工作放弃也无所谓吗?之前我对X的所有想念果然都是无意义的,对方可以为了自己的前程就这样说走就走毫无犹疑啊。除了祝福,我没有任何的埋怨,只是一下无法接受这样的变化。

我是在一个动漫的论坛认识X的。因为生活的无聊与平淡我一度寄情于书籍与动漫。以每月从图书馆借阅一本书的速度读着那些被岁月洗涤得质朴无华的名著,以512K宽带时快时慢的速度下载着一集又一集的动画、一回又一回的漫画。这大半年来,几乎天天都要花很长时间泡在网络上,混迹于论坛热闹的气氛里,这里仿佛是我的心灵之家。特别是开始留意X之后,欣赏他对动漫和网络的丰富知识,喜欢他不温不火的认真、谦和内敛的文字。无休止的发帖、回帖,只是因为他可能看到我的发言、了解我的心思。如孩子一样不停歇地看动漫,收集相关信息,多半也是为了他的爱好而非自己的心情吧。我常常独自凝神,望向远方,在心里念他的名字,默读他打出来的文字,一遍一遍听悲伤的情歌,一遍一遍听《花样年华》的歌词:渴望一个笑容/期待一阵春风/你就刚好经过……借这些忧伤的歌词分担我如云雾笼罩般挥之不去的思念心情。后来知道自己思念的不是X,而是才华本身。

即便不时听到那些步步高升的同学们的消息,我也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的现状来安慰自己,真实也好,假象也罢;麻痹也好,逃避也罢;脆弱也好,虚伪也罢,我总算可以笑着面对呀。但是X走了,我知道,他将不会如从前花大量时间在网络上,他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让虚拟的网络阻止他重要的事情。而我只能守着电脑,不发一言地待在我们曾经共同待过的论坛,听着他曾说过喜欢的音乐,怀念无可怀念的往昔,让自己的心情陷入彻底的空虚。

X走了,不知为什么,这个导火索带给我的震撼之大,远非我的那些同学们能比。无常而又莫名的荒凉感觉袭来,心仿佛被掏空了,仿佛在往寒冷的无底冰窖里不断下跌、下跌,没有尽头的深渊……生命似乎都失去了支撑,无所依托。终于我明白原来自己一无所有!什么”丰富的精神生活的现状”,不过是我自己刻意营造的虚幻,如海滩上沙砌的浪漫城堡,抵不住风浪的任何一次无意冲刷。

想起古龙在《风云第一刀》里说的话:”他觉得你也和他是同样的人,所以才佩服你,欣赏你——一个人最欣赏的人,本就必定是和他自己同样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一定很欣赏自己。”真实的X究竟是怎样的并不重要,欣赏他,喜欢他,思念他,因为网络里的他已然成为自己的幻象。然而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连他也都离开了,另一个自己,已迈向了只属于他个人的新天地!只有我还留在这里,大家也都远离了,只有我还待在原地……每每陶醉于自己编织的虚梦而不愿自拔,脱离了真实的现实,这些虚梦对谁都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是大梦方醒的时刻!

我应该感谢X无情的离开——将逃避到固步自封的幻象之茧里的我重新拖回现实。现在,该是好好审视自己生活的时候了:拥有的是什么?还想要的是什么?我就真的甘心现在的机关公务员的位置吗?我体验到了一种荒凉的嫉妒,它不是由于羡慕他人,而是来自内心对现实的不满足——它说:你还要得更多,你还要追求。是啊,真正的风轻云淡,并非我刻意压抑出来的平淡,而是承受厚重的压力,忍受磨难,经过惊心动魄的搏浪而获得的慷慨豪壮的美丽,是尽情投入生活的狂潮寻找个人的价值、追求自己真正在意的那些成功的喜悦。

如此,历经了一个忍耐的寒冬,我的阳台上的茉莉花终于绽放了,洁白、素雅、清幽、吐蕊在我26岁辞去工作重新开始一切的这一年春天,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