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骨气与气节(二)

天暗了下来。看样子,要下雨了,他收好晾在外面的衣服,准备泡一壶茶,再读两篇寒山诗就睡觉了。毕竟,战争虽然已经告一段落,游击队却仍在不停地活动,因此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枪声。但这个村子在战略上并不重要,所以还算平静。因为日本人虽然在别的地方烧杀掳掠,在这个村里却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华叔,有人来找你。”隔壁的小二拖着鼻涕跑到他院子前,大声叫着,“都是弯舌头的。”

弯舌头是乡人对说国语的称呼。他向外张望了一下,在村口的路上,有两个人影。他们不紧不慢地走来。那几个人是向他住处走来的。很奇怪,他想一般不太会有人来看他。旧日的朋友多半星散,有不少也已马革裹尸,只有他这样胸无大志的人才,才会隐居在这么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吧。

天暗了下来。他点着了灯,坐在门口。那两个人到了他院外,有个人喊道:“虚斋兄在么?”

虚斋是他在年轻时取的别号。这个脱离现实的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是以前几个要好的师兄弟。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暮色中,站在院子外的,是两个穿着西装的人。

“秦兄么?”

他依稀还有点印象,那是他燕大的同学秦力田,也是他的同门师兄。只是听说他毕业后仕途春风得意,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正是在下,呵呵,虚斋兄记性可真好。”

他笑着,推开了院门。

快十年不见了,战前在南京见他时,他在某个处里当办事员,现在他西装笔挺,比那时可更容光焕发。战时这样一套西装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而跟他来的那位也是西装革履,相比较而言,他一身的土布唐装,真是个土包子了。

“虚斋兄可真是安贫乐道,还是一清如水。”

进了内室,他看着他空空荡荡的客厅,不由叹道。

“哪里比得上秦兄,秦兄印堂发亮,肯定又高升了吧。”

“哪里哪里,那是托汪主席的福。对了,还没给你介绍这位呢,这位,”他的脸上都有一种谄媚了,“是大日本皇军少佐……”

他的脸色大约有点变了。秦力田可能也看出了他的样子,道:“少佐是日本空手道名家子弟。少佐此次特地来拜会虚斋兄,也是想在镇上开一个东亚武道研究会,想请虚斋兄出山,为共建王道乐土共奉心力。”

“在下一介草民,只怕难当重任,秦大人,少佐,请回吧。”

那个十分年轻的日本人突然走上前,向他一鞠躬,用纯正的中文说:“敝人船越刚信,船越流空手道初段,请多多关照。”

船越?他看了看秦力田:“船越大师兄?”

“正是,刚信是船越大师兄爱子。”

他不由对这个日本少佐产生了几分好感。在他还未入燕大时,曾在乡下学过十年武,其中前三年,师傅身边有一个常穿学生装的日本人,那就是大师兄。初入门时他还不到十岁,大师兄常带他去镇上买糖吃,那时大师兄已经二十五六了,简直像他父亲一般。他九岁那年大师兄学成回国,他还痛哭一场。后来他毕业时想去东京帝大留学,因为爆发战争,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打量了一下船越刚信。记忆中的大师兄,相貌坚毅威武,船越刚信也果然有几分大师兄的样子。他兴奋地握住船越刚信的手,道:“大师兄好么?”

“家父身体康健,还在冲绳道场中时,就常提起虚斋先生。”

他笑了:“开玩笑了,那时我还没这个名呢。”

他也笑了:“自然,家父所提,乃是华师叔的小名。”

他老脸一红。他的小名,知道的比这个“虚斋”还多些。虚斋这个名字还可以摆上台面,那个小名叫出来可不好听。他摇了摇他的手,道:“不要叫师兄,我把船越大师兄当长辈看的。呵呵,真是虎父无犬子,少年英俊。”

船越刚信大概有点受不了他这么感情外露,抽出手来道:“虚斋先生,那成立武道研究会的事……”

“自然自然。”他点点头,马上又道:“不过,船越少佐,我希望那是个民间组织。”

他笑了:“是。具体事务,都由秦先生和虚斋先生您主持,皇军只以个人名义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