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香味奇绝文人菜

不知是何原因,有些人生来就比别人嘴馋。

    《晋书》记载,大司马张翰因秋风起时思念家乡吴中的莼鲈羹,曰:“人生贵得适志,何以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乎?”于是连夜辞官,离开洛阳返回钱塘江吃他的莼菜羹去了 。“莼鲈之思”由此而来。为一碗汤而辞去高干,张翰算得上古今第一人了。

    无独有偶,曾有人以江南名菜河豚鱼宴请苏东坡,其家眷隐于屏风之后,想看看东坡的风采。不想东坡就座之后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吃河豚。半天过去了,家眷们正要无聊而散,东坡放下筷子,发言曰:“唉,死也值了!”原来是抱着一死的决心来吃河豚,“拼死吃河豚”不胫而走。

    历代文人中,苏东坡的食名最盛。“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羹”等等,数不胜数。最负盛名的“东坡肉”,确实是东坡先生自己发明的,有其《猪肉颂》为证:“黄州好猪肉人,价钱如糞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管得自家君莫管。”可见此菜是东坡先生在被贬黄州时的困顿中手创的。另外,东坡最有才华的小儿子苏过也有乃父之风,“玉糁羹”就是他发明的。苏过见父亲天天总是吃芋头,非常难过,便潜心研究发明了“玉糁羹”,东坡吃后大为赞赏:“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

    倪瓒,字云林,是元代大书画家,擅长以水墨描画江南水乡,名动一时,巨富。元末一场农民起义毁了他在无锡梅里的安乐窝,千金散尽,只有几个重情的美妾跟随他。倪云林是个潇洒的人,从此寄情太湖,船居其上,过起了饮食男女的散淡生活。我观《倪云林集》,风骨清奇,其中关于美食的记述不少,“酒煮蟹法”、“香螺先生”都别有情趣,而最有名的当数“烧鹅”,如今还在无锡一带流传。这种用蜂蜜作调料,用酒来清蒸的烧鹅,被袁枚收入了《随园食单》,并命名为:“云林鹅”。

    袁枚算得上倪瓒的小老乡,也是钱塘人,乾隆年间的进士,只做过几任知县,40岁上绝意仕途,归隐江宁,足迹遍于东南山水绝佳处。《随园诗话》一出,洛阳纸贵,海外琉球都有人来索。而袁子才自己最得意的却是《随园食单》,这是他日常生活的写照,里面记载了他品尝过和创造出的美食。“鱼翅二法”今天还是星级酒楼的指路灯,“蜜火腿”被梁实秋、蔡澜称赞至今。我喜欢他的《小菜单》,“笋脯”、“糟油”、“薰鱼子”都是很清雅的。不过,这位老先生也有单纯可爱的一面,道听途说的也不少,比如:“鸡蛋入碗中,用竹筷打一千次,不多不少,蒸之绝嫩。”

    梁实秋也是个好吃之人,抗战七八年,他在重庆想北平的羊头肉想得发狂。回到北平,有一天半夜梦中被小贩吆喝“羊头肉”的声音惊醒,爬起来买了一盘,躺在枕头上吃了个精光。他的《雅舍谈吃》在台湾重印了四五版,当成美食经典。至今重庆的馆子里还有“梁公豆腐”,传说是他每次指名要的,不知是不是他书中写的“鸡刨豆腐”?

    现代作家中,我喜欢汪曾褀老先生,《跑警报》、《泡茶馆》浑然天成,实为经典。汪老在世的时候,喜欢每天挎篮子买菜烧饭,甚至跑到中南海墙边挖野菜,差点被关起来。作家圈里,汪老被评为美食家。聂华苓来北京,点名吃汪老的“煮干丝”;陈怡真来北京,汪老做了个“炒云南干巴菌”,客人吃完还要打包带走。汪老发明了一个“回锅油条塞肉”,把油条切段,塞入肉末和酱瓜末,回锅油炸。嚼之酥脆,真可谓声动十里人。

    人生贵在适志,张翰说得好。《杨恽报孙会宗书》中也说:“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说得何其潇洒。世上有忙忙碌碌、事务缠身的人,也有寄情饮食男女,在生活细微处安之若素的人,人生态度不同,恐怕谁也不能明白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