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七)

  空气霎那间凝结了.

  可恶的顾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顾蕾,居然会在这种时刻说出这么一句!思真涨红了脸,低下头,不作一声.我尴尬地揉搓着手里的纸巾,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蕾看了看思真,又看了看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然追问:"哎,蒋众,你倒是说话呀,我说的对不对?"

  我起初的确没有料到顾蕾的破坏作用竟能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我出离愤怒了,一个歹毒的念头油然而生.

  我用一种生平没有过的恶毒眼神狠狠地挖了顾蕾一眼,一字一顿地说:"你-错-了,我-喜-欢-的-是-你!"

  顾蕾的笑容冻住了,她先是吃惊地望着我,继而又把头扭向思真,想寻求些援助.思真依旧低着头,嘴角边却蔓延出一丝冷笑.顾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哈哈笑了起来,说:"蒋众你真逗,开什么国际玩笑,你看把思真吓的."

  对顾蕾的嫉恨已经完全覆盖了我对思真的爱意,我带着复仇的快感放肆地说:"我没有开玩笑,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真地很喜欢你,顾蕾,这就是我请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顾蕾这次彻底僵住了,她缓缓地收回眼神,红着脸盯着面前的一杯饮料,不再作声.接下来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菜上来后,没有人操动筷子.思真和顾蕾面无表情地慢慢啜吸着饮料,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故作轻松地抽着烟,直到菜放得冰凉.

  思真起身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蒋众谢谢你的饭."我站起来苦笑了一下,饭吃成了这样还用谢?望着桌上满满的几个碟子,我心想:便宜了那个老板,这几碟菜拿回去热一下,不知会进了哪个倒霉蛋的肚子.

  结过帐送两个女孩出门,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思真的家住得较远,她跟我淡淡地客气了几句,没有理会顾蕾就截了辆的士上路了,撇下我和顾蕾孤零零地立在街边.

  我咳嗽了一声,说:"顾蕾你也回去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顾蕾仿佛没有听见,默默地呆立着.隔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火山爆发般地质问:"蒋众我知道你刚才的话不是真的,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会害我得罪我的朋友?"

  我被火山的爆发惊呆了,不知怎么竟有些怯懦,大概是意识到刚才的玩笑开得的确有些过火,我嗫嚅着,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顾蕾的话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我怎么啦?我不过是想帮你一把!你想想,思真那么漂亮,追她的人多的是,你被人推到山沟里一蹲就是半个月,再不抓紧,她飞到别人怀里,你哭都来不及!……"

  我的怯懦瞬间无影无踪,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我粗暴地打断了她.我感觉受到了愚弄,我是不是陷入了某个诡异的布局?她怎么会知道我这半个月是去了山沟里?我在电话里没有跟思真提起过,所以她不可能是从思真那里知道的,那么她是从哪里得知这条消息的呢?我发现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了,显然她对我的了解远远多过我对她的了解.她远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在她身后一定牵连着某种我看不见的网络.(当然不是中网--剑客谨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女孩背后的这张神秘网络将在它的一张一合之间纳我入体,随即捻我为齑粉!

  我身体有些发冷,一把紧紧抓住顾蕾地双手,恶狠狠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天我是被人推到了山沟里?"

  顾蕾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变得有些心灰意懒.她无声地挣脱了双手,平静地说:"你送我回家,我会告诉你的."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顾蕾这套别致的公寓.

  刚才一路上我们始终保持缄默,我竭力克制住了烦躁的心情--我之所以保持冷静是因为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在顾蕾的肩上也同样背负着某种巨大的压力.但是当我坐定后,当顾蕾居然会婆婆妈妈不合时宜地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时,我的忍耐达到了极致!

  我冷冷地问:"可以揭开谜底了吗?"

  顾蕾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坐到我的面前柔声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事情有些凑巧,你们的局长,顾大同,是我的父亲."

  我其实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的猜到这一结果,但是当顾蕾亲口说出的时候,我依然感到震惊.我居然鬼使神差地结交了局长大人的千斤!在这样一种时刻,这未辩祸福的造化是否显得过于离奇?我不由得呆了.

  顾蕾没有看我,接着说:"我是那天喝酒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你是我父亲的下属,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们的曲科长,你可能不知道,他经常去我父亲那儿,找各种理由接近我,而我并不喜欢他.是他把我们在一起喝酒的事儿告诉了父亲,父亲他大发雷霆,警告我不许再同你来往."

  我点燃了一根烟,狠吸了一口,思绪有些混乱,茫然的反问:"可是为什么第二天你的父亲却要请我吃饭呢?"

  顾蕾哼了一声,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很奇怪,父亲他从来不干涉我的私人交往,为什么这一次是例外呢?后来我哥哥告诉了我有关安华公司的事,我哥哥你也不应该陌生,他叫顾泓,是安华公司的总经理.蒋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呢?其实我哥哥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冷笑,看来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完全被她的父兄所欺骗,她大概还在心里为他们叫屈.我有必要向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吗?我有必要向她讲明究竟是谁在跟谁过不去吗?我有必要点破她受到了亲人的愚弄吗?我不会这么做,除非我怀有某种卑鄙的动机,否则我实在没有理由这么做!我绝不会去挑拨人家的骨肉亲情进而从中渔利.

  我问:"那么是谁告诉你我被下放到了山沟里?"

  顾蕾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她说:"是老强.老强打电话告诉我你得罪了上司,被派到深山老林里出公差.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是你们局长的女儿,要我求求我的父亲,把你调回来."

  我有些感动,陡然间体会到了朋友二字的温暖.虽然对于老强的许多所做所为所思所想我都不能苟同,但这样一个电话足以抹掉我们之间的一切龃龉,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我责骂自己回来后竟没有和老强联系过.友情,我想,这大概是最容易被人们熟视无睹的一种感情吧?然而当你体会到它的存在时,那种动人的温馨却是无可替代的.

  我平静了一下纷乱的思绪,问:"那么你去求你的父亲了?"

  顾蕾的脸倏忽间漾起了桃红,我心里一动,脑海中映出了那晚她娇憨的醉态.

  "爸爸说你在安华公司的事情上表现得很不理智,组织上决定派你去基层锻炼一年,让你仔细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

  一年?我大惊同时大惑,我是在下放半个月后接到了老周的电话,通知我回城的呀?难道真的是顾蕾求他父亲改变了初衷?我吃惊地望着顾蕾.

  顾蕾腼腆地低着头,轻声说:"我知道已经很难改变你的处境了,可我不相信你会真地犯下什么严重的错误,我想帮你,所以……"说着缓慢地抬起头盯住了我的脸,我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失声追问:"所以什么?"

  顾蕾静静地呆了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声调转为平淡:"没什么,总之我说服了他,你不是回来了."  

  我不信,事情是明摆着的,局长大人因为女儿和我来往而雷霆震怒,一定巴不得我躲得远远的,况且安华的事又火烧眉毛,把我支开恰是一个缓兵之计,他怎么可能在女儿的劝说下草草收回成命?想起他们居然原本打算把我下放一年的时间,我的后背泛起丝丝凉意,就是说我本来很可能在硬梆梆的土炕上,在密密麻麻的蚊虫叮咬中煎熬上三百六十五天,我一阵后怕,同时更加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力量使我提前脱离了苦海,我不依不饶地追问:"顾蕾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你父亲的?”

  顾蕾起身为我端来一杯茶,反问道:"你何必一定要知道呢?结果不是更重要吗?"

  我感觉到她在逃避什么.

  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帮了我一个大忙,要不是她我可能此刻还在那座光秃秃的山坡上望着月亮抽闷烟,可是我并不很情愿领这份情,因为这对我一贯自诩的自尊心是个不大不小的嘲弄--事到临头却要依靠一个相交不深的女孩子的帮助,这对我来说是难以接受的,我甚至宁愿回到那座山坡上去抽我的闷烟,所以我很希望局长大人是良心发现然后卖给女儿一个人情招我回城的,我不太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顾蕾的劝说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开始刨根问底:"顾蕾,我一定要知道,过程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顾蕾犹豫了一下,问:"你一定要知道?"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希望她的回答可以满足我的虚荣.

  "好吧,我知道劝我爸爸改变一个决定是很困难的,所以我说..我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已经决定结婚."